“她說你愛過她。”
“他愛過我。”
許沁抓緊了袖口，微微苦笑。
顧今低下頭保持著沉默，做個合格的傾聽者。
許沁回憶起他們的從前，說起孟宴臣是個多麼貼心的哥哥，講到他們的曖昧在高壓線下升溫。故事被覆上一層命運既定的悲壯，他們身處其中就好像舞臺上的主人公，每一個眼神都可以含著無數被切碎的靈魂。
許沁的措辭不像冷靜持刀的醫生，像遊蕩在稻田的詩人，在她的記憶裡有雨前的風、泥土的潮氣、霓虹的色彩又如何沉入眼底，她抓住的全是虛無，故事結束，她的手心依舊空落落。
許沁的故事說完了，淚也流乾了。
顧今跟著重複她的結言。
“他愛過你。”
顧今抄在兜裡的手摸到那個戒指盒子，她遲遲沒有勇氣套上那個金屬圈，在聽完了許沁的故事後，反而眼前一片清明。
許沁本來不討厭顧今，只是，她在這個世界上能抓住的人太少。宋焰是不受控的野風，穿過風牆是如此吃力，她仍無法找到他的風眼。而孟宴臣，她曾以為孟宴臣會永遠站在身後堅定地支持她。顧今的出現，割走了她貧瘠世界裡那抹安靜的竹林。她失去了最後的庇護所。
“但他不愛你了。”
於是顧今的話聽起來是那麼像成功者的嘲諷，許沁咬緊了牙。視野因長久的哭泣開始發暗，自與宋焰重逢後，她就像常年瀕臨危險線的水庫被掏了個洞，血與淚止不住地流。
“是啊，他不愛我了，你滿意了？可以放心了，你可以獨佔著他的愛成為那個幸運兒了。”
顧今站了起來，看著許沁的眼睛無悲無喜。
“許沁，收起你的自怨自艾吧。”
她似乎毫不介意孟宴臣那些過往，對他們有始無終的那段感情全無芥蒂，許沁逆著光看向顧今，對方的聲音像寺廟的晨鐘，悠悠長長。
“他不愛你了，也未必愛我。宋焰愛你，也會不愛。愛情從來都不是長久的東西，你花費大把時間在男人隨時變卦的感情上，妄圖在他的慾望長城上實現人生價值，你不覺得可笑嗎？”
那鐘聲變成了尖銳的爆破響，直刺向她的眼窩，許沁被罵得突然，遲緩地理解到這些詞語句子包含了多大的羞辱後氣得嘴唇直抖。
“你……”
“你以為在孤兒院裡長大的孩子是自由的？被伯父伯母收養是壓抑的？送你出國留學是囚禁你的手段？”顧今的眼睛是那麼亮，又是那麼的冷，“許沁，你在成年以後多少也算實現了經濟自由，但你可有回到曾經的孤兒院看過？”
許沁似乎聽到了孩童的奔跑聲，孤兒院裡總是塵土飛揚的，孩子們的手與臉總是髒兮兮的。她沒在孤兒院待過幾天就被付聞櫻接回了孟家，但想起孤兒院總是恐懼的，儘管她也不知道恐懼源於哪裡。
“你有沒有正眼看過路邊乞討的流浪漢，有沒有擁抱過孤兒院裡還只會哭的孩子？”
許沁的憤怒拐了個180度的彎，直直地捶在自己的臉上，她的牙齒與眼眶都似乎有了被實質毆打的痛感。
“你敢不敢，直視著那些孩子的眼睛，大聲告訴他們，恭喜你，孩子，你是自由的。”
顧今轉過身，看起來有些不耐煩了，許沁慌張地站起來，她明明是討厭顧今的，可現在她卻希望顧今不要走，不要在這樣直白地痛罵了一頓後就離開。
“他不愛你了，又怎樣，又有多重要？”
“許沁，你愛自己嗎？”
顧今還是走了，走得乾脆利落，許沁怔怔地被拋在原地，冷風再次裹住她。許沁覺得自己就像被泡在福爾馬林裡的大體老師，每一寸肌膚都暴露在世界裸露的視線中，她的病史被白紙黑字地寫進自我介紹裡，每個經過的人都可以一眼看到底。
可顧今在介紹頁留下個來過的簽到就轉移了視線，好像她的苦痛是多麼的無病呻吟。
許沁無助地捂住臉，那些紛雜的過往突然褪去了濃重的墨彩，只剩醜陋的自己，醜陋的一切。